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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岁老人陶道恕教授:越时光而往吟诗歌而行
2021-03-0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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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元宵节,文学与新闻学院党委书记古立峰教授、院长李怡教授、副院长操慧教授、工会主席罗梅研究员代表学院探望慰问我院退休教授、百岁老人陶道恕先生,陶老接受了我院新闻中心特别专访,分享了自己治学教书的感悟。

今天正值陶道恕教授百岁寿诞,特此编发此文,表达文新师生的致敬与祝福,也借此祝福学院的所有离退休老师健康长寿。

无边落木萧萧下,不尽长江滚滚来。四川大学教师宿舍里,文学与新闻学院退休教授陶道恕先生坐在木色书桌旁,朗声背诵起古诗。偶有卡顿时,没等家人提醒,他便很快想起了下半句。整首诗背完,陶老舒了口气,扶扶眼镜,抬头看了女儿一眼,脸上现出孩童般轻快的笑意。

家人打趣说,这是他记得最熟的东西。毕竟,从动荡岁月中跟着父辈的牙牙学语,到执守三尺讲台的潜心研学,诗歌已经陪伴着他度过了悠长时光。数载年华弹指而过,不久后便是陶老的百岁生日。听到大家源源不断的祝福与赞誉,陶老笑得很腼腆,他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,从学诗到教诗,做了点微小的贡献

 

百岁老人陶道恕教授

战火中的启蒙:初心热血 承续父业

陶道恕教授家中,一直挂着一幅照片。相框被端正地挂在雪白的墙上,相纸有些许泛黄,照片中人身着长褂,看向远方,目光炯炯。

陶道恕教授父亲陶闿士先生画像

 

这正是陶老的父亲,辛亥革命志士陶闿士先生。陶道恕出生时,父亲已退守家中潜心治学,在此之前,面对家国动荡,社会昏暗,他和无数革命志士一样,深虑苦思,渴望为民族寻到一条出路。

许多资料中记载着闿士先生的传奇故事。他生于重庆江北的农耕之家,后被过继至重庆巴县陶家,自小家境殷实,师从冉慈先生,曾入川南经纬学堂就读,后来不仅秘密加入中国同盟会四川分会,还一口气卖掉了祖上遗留在重庆的大片房产和田租契约,捐赠全部所得以资革命。

父亲这些过往,陶老都记着,他还时不时一边比划一边告诉家人,自己幼时,如何跟着父亲,一笔一画地学习写字,一句句地诵读诗歌。不过,镶嵌在他记忆深处的,还有父亲的另一个身份——“我爸爸后来去教书了”。

陶老口中的“教书”,发生在上世纪20年代。那时国民政府日渐黑暗,失望的闿士先生抽身革命,回到家中讲学。后不幸遭遇一场火灾,烈火熊熊,燃尽了家中藏书,却没有焚灭闿士先生的办学之心,不久后,由其兴办的思诚国学专修学校在重庆米花街正式开班。

向楚先生的作品

不同于寻常惯例,思诚学校里设有英文、古代文学等新式课程,教师都由闿士先生特意挑选和邀请而来。班级分成甲、乙、丙三类,彼时的陶道恕年纪尚小,只能就读丙班,时代久远,陶老已经回忆不起具体的课程内容,但他清楚地记得,父亲上课有一个最大的特点,“他非常关心年轻人的成就,特别是品质道德的成就。”遇到家境贫寒的学生,父亲会想尽方法减免学费,甚至自掏腰包补贴扶持。

陶老说,这是因为父亲师从佛学大师欧阳渐和名士赵熙,深受儒学、佛学影响,后来年岁渐长,父亲停办了学校,专心在家里整理著述心得。遗憾的是,父亲早逝,大部分资料未能躲过纷乱战火,这也成了陶老心中的隐痛。

时光倥偬,对年近百岁的陶老而言,与父亲相处的许多往事已然斑驳模糊。但当有人凑到他耳旁说起“闿士”先生,他会立即坐直身子,认真地点点头,然后努力唤醒脑海深处的点滴记忆。他还学着父亲茹素,被打趣为“陶和尚”也甘之如饴。向旁人提起父亲时,他似乎又变回了当年那个稚嫩孩童,咧着嘴神气地一笑,“我爸爸没有参加科举考试,十多岁就参加了辛亥革命!”

良师益友的引航:前辈灼见 照映坦途

“苦忆陶公子,归山久不来。清言谁与共,流落始堪哀。念尔婴忧疾,嗟余忍废颓。平生仲谋感,继述早相推。”听到这些诗句,陶老总会跟着默默诵读,字字句句,似乎已然镌刻入心。这首诗是杨沧白先生赠予他的,名为《怀道恕》。彼时杨先生从上海辗转回到重庆,住在弹子石石青阳家中,陶道恕为向其求教,专门入读相邻的精益中学。

杨沧白先生是辛亥革命中的先驱,被孙中山先生引为肱骨,曾协助其组建中华革命党,后多次担任四川省长、财政部长等政府要职。杨先生与闿士先生私交甚厚,更成为了他的革命引路人,叙述二人深情的文章《与陶天倪订交书》曾被文学界口口传诵。

革命先驱杨沧白先生(图源网络)

 

父辈间的友谊给了陶道恕结识沧白先生的机会。在他的印象里,杨先生有两个最大的特点,一是中国古代文学造诣颇深,二是英语说得不错。尤其是后者,让陶老敬羡不已,“他在辛亥革命期间认识了一些外国学者,这些学者专门来中国传播西方文化,为了方便起义和交流,他把英文说得很好。”

入学重庆精益中学后,陶道恕最开心的事情,就是趁着下午没课,到杨先生家中讨教,讨论最多的便是诗歌。“杨先生经常给我背诗讲诗,尤其是唐代、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诗歌,后来我自己写了诗,也拿给他看,他会很认真地帮我修改。”“上课”时的一幕幕也还印在陶老脑海中,“杨先生很厉害,他上课不用教材,而且他不分中外,什么都讲,我非常受益。”

忆及往事,陶老的目光中总会流出几分动容,“杨先生很看重我,我非常感谢他。”他记得,杨先生说过,诗歌需要有精神实质,形式与内容并重,多年后,他把这句话带上了讲台,记了一辈子。

陶道恕教授家中藏书一角

 

于陶老而言,向诗而行的一路上,还有一位引路人,自己的舅舅向楚。杨先生逝世后,正是舅舅的言传身教为自己点亮了前路。

向楚教授与沧白先生交厚,还因革命缘分中与陶家结亲,三人一起力行救国,求知问学。向楚教授颇好研究文字、形义和声韵学,文学功底深厚,曾任四川大学中国文学院院长并一度代理四川省教育厅长,新中国成立后,向楚任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、川西文教厅文物委员会委员、四川省文史馆副馆长。上世纪三十年代,军阀在成都开战,不忍学院师生蒙难,向教授亲自致电田、刘两军,苦苦劝说,换回半个小时停战,亲率三百多名师生徒步前往川大理学院避难。

四十年代,陶道恕由巴入蜀,宿在舅舅家中。在外甥眼里,身为革命元老的舅舅,心中接纳了许多新思想,也孕育出独树一帜的教育理念。“舅舅喜欢让我自己看书,有什么不懂的再向他请教”,陶老尤其难忘舅舅对原典的痴迷,“他告诉我有问题一定要去阅读原著经典,不能全听老师的,要有自己独立的思考。”守着这句话,数年后陶道恕站上讲台,硬是逼着自己必须新旧兼顾,给学生讲授不一样的内容。

在舅舅的陪伴引领下,陶道恕顺利考入四川大学文学院,一待,就是大半辈子。自己的成长进取,舅舅倾尽心力,舅舅的所思所念,他也牢牢记着。1935年开始,向楚教授重修《巴县志》,博览古今,深挖史料,经四年修订增补,著成一部诉尽巴蜀历史风物的“百科全书”。后经变故,书稿和其他资料著述被转交到陶老和夫人蓝泽荪手中。面对表兄“此稿由泽荪全权处理”的重托,陶老郑重许诺:“吾二人定能妥善保藏书稿,并使之面世。”

陶道恕教授与家人

(图正中为陶道恕教授和夫人蓝泽荪先生)

 

数年整理修缮,2011年,由夫妇二人编著的《向楚集》正式出版。除了《巴县志》中舅舅亲撰的内容,文集中还收录着《空石居诗存》和其他学术文稿的抄本。《向楚集》出版后,陶老和夫人专门赠书于文学与新闻学院。文集开头,他亲笔写下了舅舅的生平过往。


陶道恕教授和夫人蓝泽荪先生整理编辑的《向楚集》

 

 


《向楚集》中收录的空石居诗存

 

 

“巴渝地区辛亥革命老一辈的元老里,中华书局出版专集的只有两个人,一个是杨沧白,一个就是向楚。”这句话,陶老时常念叨,津津乐道。

一方讲台的守望:执书而教 探艺古诗

家人都记不太清陶老任教了多少年。学成留校,偶经波折,受邀返聘。这方讲台,陶老一直守着。魏晋诗歌、隋唐五代文学史、宋诗鉴赏、多篇文章、数部专著、几本辞典……心中对诗歌的依恋也被他一点点儿地传给后辈。陶老上课保持着一个习惯,现代诗和古诗都拿出来讲讲,“我不希望自己太陈腐,希望有点新意,能帮助同学们。”

不过,陶老承认,自己还是青睐古诗。半生光阴,阅诗无数,陶老尤其敬爱诗人杜甫,他不仅主动担任了四川杜甫学会的顾问,所执笔的《登高》赏析还曾入选中学课本。他喜欢拿杜甫和屈原作比,“他们都热爱自己的国家。”

陶老还奉守着一个外人看来略显“执拗”的原则,内容和形式对诗而言,同样重要。面对传统写作中“内容第一”的追求,他坚信,诗歌应该具有美学价值,这是诗歌艺术真正的精华。寻着这份思索,他著下一本《古诗探艺》,将所思融入400余页的研究与鉴赏,只想探索和捕捉到诗歌的“艺”,他觉得,这样的诗歌才有“味儿”。学诗、读诗、赏诗,兴致来了,陶老也会提笔写诗。只是他对自己有严格的要求,动笔可以,但必须写出真情实感,“不然这首诗就失去了诗意,没有了精神实质。”

陶道恕教授学术著作《古诗探艺》书影

陶老也没忘记现代诗,他回忆说,自己求学时,五四思潮涌入,白话诗萌芽,带给诗坛一场“新旧”之争。比起众多的交锋争鸣,陶老倒觉得,新诗旧诗都好。他希望时代的进步与发展应更好地传承传统,“中国从《诗经》开始,就有诗学的传统,几千年的东西,丢不得。”

退休数年,陶老时不时还会在家里背起古诗,声音或许不大,但家人知道,这时的陶老,“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。”遇到学院的后生拜访,他会神情极为认真地问上一句:“你们现在的同学有没有写古诗的?”

2021年元宵节

文学与新闻学院党委书记古立峰教授(后排左二)、院长李怡教授(后排右二)

副院长操慧教授(后排左一)、工会主席罗梅研究员(后排右一)探望慰问陶道恕教授

 

百岁生日将至,收到来自文新学院的祝福时,陶老止不住脸上的笑意,他小心地将淡黄色的卡片挪到眼前,低着头,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,时不时抬手扶扶老花镜。木色书桌的一角,整齐地码放着他素日常看的报纸。

陶道恕教授认真阅读祝福卡片

文学与新闻学院祝福卡片

 

被问及对后生有何期许时,他沉默些许后,说了八个字——保存传统,博采丰收,顿了顿,他认真地补充道:“既要保存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,又要借鉴优秀外来文化,多读诗歌和好的文学作品,多写诗,一定要把心里的感情和个人的爱好融入到写作的诗歌中。”

采写、摄影|张诗萌、陈悦月

编辑|骆世查

责编|操慧

 

来源于四川大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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